越来越多的公益组织,特别是与农村工作相关的那一批,干起了“微商”。那些围绕“卖东西”而产生的争议,或许更应该解读为一种身份焦虑。在劳动力市场上本就缺乏竞争力的人群,在一贯的道德制高点上也开始滑落到“左手事业,右手家庭,微商改变人生”的层次。
农村凋敝的背后,是市场经济的扩张。劳动力和土地的商品化,是市场经济存在的前提。什么是商品?为了在市场上销售而被生产出来的物品。那么,作为人的属性而存在的劳动力,作为自然界细分的土地,在何种情景下会成为一种虚拟商品呢?
波兰尼指出,市场经济刻意将劳动与生活中的其他活动相分离,使之受市场规律支配。通过推行契约自由原则,消除一切非契约关系。使得个人脱离于那些非契约关系的保护,诸如亲属关系、邻里关系、同业关系、信仰关系等等,从而形成原子主义的和个体主义的组织。
一般而言,公益组织致力于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于市场经济对人与自然的商品化持警惕和批判的态度。与此同时,在农村的长期工作实践,也让我们观察到既有市场体系对于交易成本过高的“非商品化”产品/服务提供者的排斥,例如那些以生存而非逐利为目的的小规模传统农业生产者。
服务于这些生产者,是公益组织的使命所在。它既是对市场经济逐步脱离于社会关系约束的“对抗”,也是在社会剧烈转型阶段,创造一种合适的速度,如波兰尼所说,使得“被剥夺者在其人性与生计、物质与道德等本质方面不遭受致命损伤的情况下使自己适应于变化了的条件;在与这种变迁间接联系的机会领域找到新的工作。”另一方面,协助被剥夺者适应变迁,也能够避免社会产生法西斯主义冲动,即通过牺牲个人自由来保护社会免于市场的侵害。
如何服务于这些生产者?
大多数的公益组织选择了合作经济的道路。其一,在生产端协助农户建立合作社;其二,在购买端组织消费合作、社区支持农业(CSA)等;其三,自身成为产品链条中的担保或者中介机构,以及进一步发育成为不同形式的共同购买平台。这些尝试,不同程度地回应了村庄中人与人、消费者与生产者,以及人与食物、自然的链接匮乏问题。同时,这些举动也在挑战现有的市场体系,在单一的市场机会中拓展更多可能性,创造生产关系友好、环境友好的细分市场。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公益组织从事“微商”回应社区居民生计问题,符合自身使命所在,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探索,延缓市场经济扩张对社会关系的侵蚀。
可以进一步讨论,并付诸实践的,是如何在市场体系之外来探讨村民的生计,以及合作经济是否有更多的可能性。当然,将自己完全摈弃在市场体系、经济活动之外,即使穿越到石器时代也堪称自绝之举,但我们仍然可以去探索一种非逐利目的的经济活动,为了使用而生产和交换。
举一个例子,在我目前生活的村庄,陆续搬来了一些新村民,各自拥有技能和特长。我家有一扇闲置的木门,被交换到另外一家人,重新打磨上漆投入使用。同时,我得到两块平整的木板,被制作成了折叠书桌。这样的交换活动,不仅依托于各人所拥有的技能和资源,更依赖于人与人之间的邻里关系,以及各种非正式的村庄内部信息网络。这些生产和交换,在农村社区曾经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但是在市场经济的扩张中,它正在逐渐消弭。
因此,何谓合作经济?无论是当下的农民合作社、消费合作社,目前仍然都局限于农产品生产和消费端的合作,受制于增长-利润这一市场逻辑。如果能将合作经济扩展到社会生活这一更广泛的领域,在社会关系重建的背景下,探索和实践社区中以使用为目的的生产和交换活动,可能会更加触及到现代社会人们的痛点:逐利行为从衍生品成为生活的目标,在被迫/自我商品化的过程中逐步失去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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